我真是看图说话第一名，硬是对着照片脑补出了各种斋菜的做法和口感。
周泽楷车开得很稳，车内降噪做得很好，也不听什么歌曲广播，像他这个人一样安静。喻文州脑子乱哄哄的坐在副驾驶，周末的魔都没有工作日早晚高峰堵得夸张，但实际是平摊到了每个时间段，停停走走，街景不那么飞速地向后跳跃，他好像想了很多，但细究起来，又似乎什么都没想。
回过神来，车已经停在了停车位上，喻文州这才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，仿古建筑的画栋雕梁，飞檐下挂着一串梵铃，声音不像普通风铃的清脆，很多时候清风吹得纹丝不动，要力度大些反而有才点闷响，像钟磬音。
匾额上书“五蕴斋”。
“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。”喻文州立马反应过来了，“你带我来吃斋菜啊？”
“嗯。”周泽楷显然挺开心的，锁下车门，在前引路，喻文州在后面跟得有点勉强，毕竟，他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，从这一点来说，他不愧是能和黄少天最好的人，这两位出去吃东西是能不沾素就不沾素，被其他人吐槽是35岁的三高预备役。反而看着懒皮懒调的郑轩却是个养生达人，朋友圈里除了转发推广就是对各个素食餐厅的打卡点评，就连黄少天也没忍住跑去尝试了一回，喻文州愣是纹丝不动。
难道这次他终于要破戒在周泽楷身上了吗？
餐厅内部也被分隔出了不同的小禅室，壁上开了一排窗，两边各悬了一幅木板挂画，一侧是《寒山拾得图》，一侧刻着寒山的一首五言诗。
喻文州打量一番，有些新奇的发现：“……浪捧鸳鸯儿，波摇鸂鶒子。有意思，我以为会挂点经文什么的，这是首情诗吧？”
周泽楷也看了一眼，居然解释起来：“这是寒山的诗”，说着还在画上给人指了一下谁是寒山，又介绍道，“另一个是拾得，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和合二仙。”
“哦，两个名字倒是都还挺熟悉的。”喻文州点头，又好奇起来，“不过佛教一般不是都称禅啊佛啊罗汉之类的吗？仙也可以吗？”
这一问使得周泽楷沉默了一下，喻文州心里也惶恐得犯起嘀咕来：是我问得太傻还是他答不上来？还没等他转移一下话题，周泽楷才接道：“严格来说，寒山拾得这两个名字并没有在佛教的宗教体系里，他们传说只是唐时修行的僧人，主要以文采出名……”或许真的是不太有说大段话的机会，周泽楷的声音在只吐一两个字的时候显得还挺饱满的，话多起来就能感觉到声线中有点犹疑的单薄，似是对自己讲这么多话都不太习惯的样子。
喻文州了然，原来刚才沉默那么长时间是在组织语言来着，又听下去：“……不过也有寒山是文殊菩萨的化身，拾得是普贤菩萨化身的说法。”
“哦哦。”喻文州点了点头，这段话还真的挺长，真是为难小帅哥了，今天他终于了解到周泽楷是真的话很少，而不是性格高冷。但他听完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，周泽楷也沉默下来，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对看了一会，都感到了一丝尴尬。说来奇怪，之前一直沉默的时候并不觉得尴尬，但在一大段话结束后的无言反而令人尴尬起来。
“小周你……”
“其实还有……”
两人忽然同时开口，话撞在了一起，喻文州先礼让：“那你先说。”
被打断之后，周泽楷微妙地觉得这个话题其实已经过了，好像不必再开口延长尴尬，但是喻文州礼貌鼓励的态度实在是赶鸭子上架，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又把咽回去的话讲了出来：“……有一个著名典故你应该听过，就是寒山问拾得：世人谤我、欺我、辱我……”声音倒是越说越小，“……那句话。”
其实早在周泽楷说出前几个字的时候喻文州就后悔了，好不容易这个话题过去了，怎么又把它给引出来了呢？但周泽楷生无可恋又被赶鸭子上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乐了，喻文州没忍住笑出了声，引来对方控诉的眼神。
“后一句是且忍他由他那句？”喻文州显然是听过这个著名典故，不过他有了新的想法，“小周是信佛吗？”
话音刚落，便有服务员进来上茶，两只巴掌大小的敞口黑釉瓷碗，仿建盏制式的，碗中卧着一枚棋子大小的素衣苞儿，服务员提壶注水，花苞迅速舒展开来，原是一朵重瓣莲，蕊心是极为小巧的莲蓬，几个莲蓬眼儿里塞着像是小料的东西，聘聘袅袅地浮在水面。
喻文州被惊艳了一下，拿筷子拨弄了一下莲蓬：“有这么小的莲蓬吗？不对，不是莲蓬。”
服务员笑道：“您可以试试看。”喻文州挑起来小小一颗咬了一下，酸酸甜甜，有点沙沙的口感：“橄榄？”
周泽楷点头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，有点求表扬的意思：“这个好看！”
喻文州又被晃了一下眼睛，低下头抿了一口茶，抬头重道：“有点期待别的菜了。”得到肯定回答的周泽楷也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莲花茶，他看着周泽楷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，忽然又想到刚才被打断的问题：“小周是信佛吗？”
周泽楷先摇了一下头，又顿住改成了点头，咽下茶水才说：“姥姥是信徒。”
喻文州了然地点头，又笑：“那你觉得刚才那句话怎么样啊？”说着提壶给人添了一点水。
“委屈，不想忍，”周泽楷沉思了一下，“也可以有不说话的办法。”
“唔……看起来很有心得？”
周泽楷有点不太好意思对人口头标榜自己的丰功伟绩，但对着喻文州又很想显摆一下，“不理他们，然后赢过他们。”
真是相当朴素的做法呀，喻文州想。此时服务员捧着菜单进来，喻文州见了直接示意给对面的人就好，继而周泽楷投来询问的眼神，他直接坦诚道：“其实我不怎么吃素，你点自己喜欢的就好……”注意到周泽楷有点懊恼，他笑了笑，换了个说话，“或者你想要分享给我的？”
旁边服务员闻言倒是做起推荐来：“没关系的，我们这里还有素鸡、素肉一类拟荤食的做法，其实没有什么差别的……”此时喻文州注意到周泽楷困扰地皱了皱眉头，于是打断了服务员的话：“既然都到斋菜馆了，还是追求一下本真的东西吧，嘴上说着素，心里念着荤，其实早就破戒了，不是吗？”后一句反问却是冲着周泽楷而去了。
而对方则很认同的点了头，低头简单划下几道菜，服务员便出去了。
“抱歉，我……”周泽楷有点低落。
“没关系呀，新的尝试嘛。”喻文州笑，想起他刚才干巴巴的介绍，坏心眼儿又起，“看看小周喜欢的菜都有些什么魅力，到时候可得给我好好讲讲呀。”
周泽楷闻言一愣，默默地拿起手机在桌下低头查阅……
“在查菜品介绍吗？那我要加大难度咯？”
周泽楷立马把手机放回去正襟端坐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。
放餐的是一张原木小几，青灰木色底衬着一色粉青釉瓷具清淡的摆盘颇有一点禅意，以喻文州看来这家餐厅最为难得的是古朴素淡的中式风格，甚至有些粗犷，没有一般此类仿古餐厅带着日式风格那种刻意的玲珑精致。
周泽楷点菜很克制，上了六样，因为分量都很少，是以两个人吃刚刚好。
一道笋舟腌什锦，一条从中剖开成两瓣的鲜笋，在一节一节的笋节中塞入萝卜碎、脆耳蓉、香菇碎等小菜，红红黄黄，粉粉青青，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叶满载货仓的小舟，玉粉可爱。
周泽楷将其中一瓣夹给喻文州，一边示意：“可以直接连笋咬着吃，也可以用勺子……”一边取小勺子从“船舱”里面舀了一点香菇碎入口。
喻文州可以说相当挑食一个人，素什锦里大部分平时是看都不看一眼的，但今天这种气氛下倒也给了点面子，萝卜碎酸甜爽口，海藻丝带点微微的辣味，香菇碎的酱料更是一绝，将菌类的鲜味发挥到了极致，一问原是虫草菇、茶树菇好几种菇类熬制调配出来的酱料。把每样小菜都先尝了一遍，喻文州这才依照开始的说法，连着笋瓣一起咬了一口，入口的一仓是脆耳蓉，和着鲜笋俱是脆生生的，笋瓣的汁水很丰沛，咬一口浸在脆耳蓉里，整个味蕾的感知除了鲜，还是鲜，酸咸主调混着一点点甜，构成层层叠叠的鲜香。
“对了，你怎么知道这个酱料配方？”享受完一道珍馐，喻文州忽而想起刚刚周泽楷的讲解。
“他们菜谱公开的。”周泽楷递出手机，他终于还是查阅了菜品介绍，并顺利作弊过关。
“果然是因为太麻烦了，公开也无所谓咯，反正想吃的时候在家做还不如来店里方便。”喻文州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菜谱，感慨道。
“我有时候也会在家做，味道不太一样。”周泽楷认真反驳着。
“居然还真有。”喻文州嘀咕了一句，“做起来很麻烦吧，要多长时间呢？”
“也还好。”周泽楷想了一下，“笋得新鲜，但素什锦可以提前做好。”说罢看到喻文州捧着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：“小周，你好像黄蓉诶，你会不会做好逑汤，二十四桥明月？”看小说的时候喻文州就很馋这两样换了《降龙十八掌》的菜了，至高武学配绝顶美食，这不是很合理吗？
而周泽楷在喻文州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，甚至还腼腆地笑了一下，旋即：“很难吃，不好看。”
很好，看来大家中二时期都做过同一个梦。
第二道菜是檀香烤麸，形如梅篆香灰，可以说是一道酥烤面点，有微微酒酿的香气、和鲜甜的滋味。
剩下三样样则是三色腌藕、三彩素丸汤与八珍和合，一菜一汤一点心。藕片分别以白醋腌制的素白、火龙果腌制的玫红与老冰糖腌制的橘黄三色组成，酸、咸、甜三种口味。三彩素丸则由绿豆粉加调味料制作而成，汤底是将竹笋、香菇和豆芽一起熬制，煮熟后放入圆子，如念珠浮水。
这几样品相都很不错，但味道就不如笋舟腌什锦来得惊艳了，周喻二人只是稍作点评便转向了最后一位点心。
八珍和合这个名字，便令周泽楷想起最开始尴尬的对话，抬头便见喻文州揶揄的看了他一眼，只好低头握拳轻咳了一声。
粉青釉瓷盅里是梨子雕刻成的宝盒与莲萼，模仿是的和合二仙手中的宝盒与莲花，盒中装入红瓜、桃、金桔饼、糖佛手、青梅、莲心更各种蜜饯，莲蓬孔洞里则塞入松子、瓜子和少许糯米，整个入笼蒸熟放在橘子银耳汤中。
“又是糕又是汤，感觉很难下手诶。”喻文州看了一圈，麻爪道。
周泽楷便拿起一只汤匙在宝盒上挖了一下，煮得烂熟的梨子很轻松就被剜下一块，并着里头红红绿绿的馅儿料放进喻文州的碗里，他尝了一口：“好甜！”
“有点腻，可以吃片藕。”周泽楷提示着，又给他夹了一片藕。
这下换喻文州愣了一下，之前周泽楷的帮忙都是在讲解吃法的情况下，并用公筷替人夹菜，这次显然他没注意到顺手就用了自己的筷子。他抬头看了一眼周泽楷，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，那么自己独自纠结来去的也挺矫情，想一想还是吃了算了。
一顿饭结束，喻文州还有点恍惚，虽然感觉还不错，这是真的吃了一顿素啊。此时他看周泽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兔子：“你应该不茹素吧？”
周泽楷连连摇头，说：“下次，可以去吃烤肉。”
“可以！”他眼前一亮，一不小心就没注意到被约了下次。
现在正是下午四点多，“时间还早，这后面有一座玉佛寺，要看看吗？”周泽楷又发出邀请。
反正无聊，不急回家，“也好。”
